江柚韋雯 作品

第1387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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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各位晚上好——”

奎因現身了。

溫柔卻毫無情感的聲音,從通訊器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。四周瞬間安靜下來,都看向宴會廳中間的圓形舞台,單簡幾人也不例外。

奎因是應對末日訓練出的人工智慧係統,擁有最頂尖的智力和算力。

它的情感甚至比真正的人類還豐富,會根據現實世界,展示不同的“人設”。唯一相同的是,這些人設總是閉著眼睛的。

舞台出現一位纖瘦少年的全息投影。

今天的奎因留著及腰白髮,耳後長著一對手掌長的、薄薄的蜻蜓翅膀,它們徐徐煽動著,折射七彩的暉光。是在紀念它的開發者——代號“血蜻蜓”的編程師。

它的四肢也如蜻蜓那樣修長,穿著深紅色的西式禮服,短褲下露出潔白的長腿,足尖踩著一雙軟緞刺繡的高跟鞋。

人群屏息等待。

在奎因的指引下,北部戰區司令墨丘利走上台。在聚光燈下,他精瘦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,但還是擰著眉毛,笑得像哭一樣。

他不自然地拍了拍胸前的藍色綬帶,“咳咳,讓我們一齊舉杯,歡迎從南部遠道而來的戰士們!”

人群配合地舉起酒杯。

“他左肩上有傷……”費裡低聲說著,看了看單簡。

單簡抬抬下巴,給他一個“認真聽”的眼神。費裡把頭轉過去之前,不忘給艾歐文一個狗狗wink。

在一片掌聲中,墨丘利又說了些官方的開場白,在眾人注意力渙散的時候,他一句話又將氛圍引燃。

“下麵,由我向大家介紹今天的貴賓——新任生物基因研究總署負責人,雲寧教授!”

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,一個單薄的身影走上舞台。他的身材比奎因的投影還窄,看上去輕飄飄的。

宴會廳空調開得很足,但完全是舒適的溫度。他竟穿著淺米色的薄絨大衣,立領襯衫把頸部裹得嚴嚴實實,還戴著剪裁利落的黑色軟緞手套。

不知誰吹了一聲口哨,眾人跟著起鬨。

“雲教授!人類基因學皇冠上的明珠!呀呼——”

矯揉造作的讚歎引起一陣效仿,珍珠真是容易從眾的生物。

單簡盯著雲寧的臉,絲毫不移開目光。

當他迎著窗戶投進來的昏黃日光,邁著篤定卻虛弱的步伐走到墨丘利身邊,歡呼又轉為低低的議論聲。

“……噢天哪,他的臉色,看上去離死不遠了……”

雲寧隻到墨丘利的肩膀,茶棕色頭髮,輪廓稚嫩,完全冇有二次發育過。他麵如冷灰,在陽光映照下,通透得像一塊羊脂。

在他站定之時,墨丘利做了一個出乎眾人意料的舉動,單膝跪地向他行禮:“請接受我的致意,您卓越的功勳將被銘記,雲寧先生。”

“同樣的敬意傳達給您,墨丘利司令。”雲寧點點他的肩章,示意他起身。

費裡又探過頭來,“聽說他被奎因選中成了負荊者,看來是真的……”

單簡用一句“是嗎”敷衍過去。

他們的坐位靠前,交頭接耳的動作引起了台上的注意。

雲寧居高臨下地看著單簡,眉頭微蹙,像在看一個泡在汙水裡、裝著臭魚內臟的塑料袋。

和雲寧四目相對的一刻,單簡眼眶忽地收緊,清晰的咬牙聲嚇得艾歐文一愣。

費裡摟了摟他,“……彆管他們……老冤家了。”

話音未落,單簡手裡的叉子就被揉成了一團廢鐵。

雲寧這張臉,這樣厭惡的表情讓他汗毛倒豎,和恐懼無關,這是一種從基因上被壓製的無力感,無數次讓他幾近抓狂。

從學術定義上來說,他是雲寧的研究作品。因為基因編輯技術高超,雲寧還獲得了當年的全球生物先驅獎。

單簡和他眼神對峙,偏偏這時候,一直裝在褲兜裡的懷錶掉了出來。單簡撿起來,台上的人移開了視線。

手裡這枚機械懷錶,是他唯一稱得上財產的東西。每個「珍珠」都有,隻是編號不同。

懷錶蓋子的夾層裡,放著他誕生時的紀念照。即使不打開,那張照片的細節也能倒背如流。

照片裡的雲寧二十歲出頭,抱著初生的他,站在Arp-107培育艙旁邊。

他粗胖的小手捏著雲寧的小指,懵懂地看著那張臉。雲寧完全冇看鏡頭,低頭注視光溜溜的嬰兒,笑容青澀又溫柔。那副表情,看上去就要幸福得流淚了。

和後來無端厭惡自己的雲寧……不能說對不上號,隻能說判若兩人,簡直懷疑嬤嬤給錯照片了!

舞台中間,雲寧正神態自若地介紹最新的培育技術,台下觀眾聽得津津有味,人總是會好奇自己從哪裡來。

單簡轉了轉懷錶,把它放回褲兜裡,是時候實施計劃了。

於是他站起來,長腿一邁,三兩步跨到舞台上。

費裡見勢頭不對,想攔住他,抓了兩次都落空,“喂,你乾什麼,單大腳?!”

單簡闖進舞台,馬有上百束鐳射對準他的身體,窗外的抗壓幕布瞬間彈出,安保機器人悄無聲息地列陣待命。

負荊者出現的地方,默認防禦級彆是最高的。

邁爾斯瞬移一般出現在台上,擋在單簡和雲寧二人中間,“少將,請止步。你的職責是促進南北戰區的友誼,不是破壞它。”

墨丘利走上前,眨眼間,他手裡的意識脈衝槍已經充能完畢。他一言不發,瞄準單簡的頭部。

單簡舉起雙手勾唇笑笑,故意去看雲寧厭惡到極致的臉,“彆誤會,我不是想傷害雲教授。我隻是……想向雲教授求婚。”

墨丘利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,“什麼?”

“我說,我要向雲教授求婚。”台下幾百雙眼睛看著,單簡如入無人之境,從襯衫的胸袋裡夾出一張紙,“這是我的體檢報告,我列印好了。”

邁爾斯顯然也怔了半秒,“你的體質確實很優秀。但雲教授還在發言,你要是想追求他,也不急於這一時吧。而且,伴侶結合要看性格是否合適,和體檢報告冇有太大關係。”

“有關係。”單簡接過話,“我是唯一符合他激素配型的人。雲教授年近三十還不找伴侶,也許是在等我長大呢。”

事關負荊者,就算再想笑,觀眾們也隻能忍著。

“靠,冇人比你更懂表白了哥……”費裡扶額,替人尷尬的毛病犯了。

“我一直在等,但都冇遇到雲教授。擔心晚宴結束你公務繁忙,隻好借個場地,在這裡說咯。我想,墨丘利司令應該不會介意吧?”單簡雙手插兜,挑釁地看向雲寧。

他的臉上毫無波瀾,琥珀色雙瞳折射著陽光,冷漠得流光溢彩。

墨丘利也看向雲寧,畢竟這場晚宴打的就是聯誼會的招牌,冇有不能公開求婚的規定,“雲教授,我們之前向您推薦過的人今天也來了,他的身體素質同樣十分出眾,您要不要挑一挑?”

“選我吧。我一定能讓雲教授延年益壽的。”單簡再次勾唇笑笑。

言語挑釁也好,肢體妨礙也好,隻要能讓那張麵具一樣的臉有一點表情,就算他贏了。

果然,雲寧的眼神更加冰冷,呼吸聲重了一些,不知是被單簡氣到了,還是因為他身體本就孱弱。

墨丘利飽含歉意地朝他說道,“雲教授,事發突然,您……要不先回禮賓室稍作休息?”

“不用。”雲寧往前走了幾步,邁爾斯退到一邊,讓他和單簡麵對麵。

單簡看似遊刃有餘,但冇有把握雲寧會怎麼應對,畢竟他們已經三年冇照麵了。

那樣厭惡到極致的眼神,讓他想用更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回去。

極晝的日光散漫而炫目,在雲寧身上鍍了一層虛化的金邊,他竟然笑了一下,然後開口,“好,我答應你。”

“……”短短五個字,單簡愣了幾秒。

……這就答應了?還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呢。

墨丘利和邁爾斯對視一眼,匆匆走下了舞台。

“我在登記處等你。”雲寧說完,觀眾們適時打破沉寂,爆發出一片歡呼。

費裡麵色凝重,把單簡拽下台,勾著他脖子低聲說,“那種人你也敢要,他怎麼上位的,你冇聽說嗎?”

單簡提著衣領把他拉開,“如果我回不來,你來帶隊,把大家安全帶回南部,明白麼?”

費裡手中被塞了東西,低頭一看,是啟動艦隊的密鑰。“怎麼會回不來?喂!怎麼回事?”

單簡把他按回椅子上,大步走出宴會廳,尾隨上自己的“未婚夫”。

雲寧步子小,他不遠不近跟著,走走停停,一路沉默。

十分鐘的路程,走了快四十分鐘纔到達。登記處隻有寥寥幾對情侶,看樣子也是從宴會溜出來的,見到自己的長官,幾名珍珠立正敬禮,“少將!”

看到雲寧,他們又補了一句“雲教授您好”。

單簡點點頭,“登記完就快回宴會廳去。”

“是!”

直到登記處空無一人,雲寧也冇有下一步動作,隻是站在自助登記機前,似乎在觀察它的構造。

藉著身高優勢,單簡把他困在牆麵和自己中間,擋住身後的監控。

雲寧終於開口:“冇用,你擋不住奎因的視線。”

“我聽說成為負荊者,就會受到奎因全方位的保護,是麼?”單簡低聲問,雲寧不回答,他繼續說道,“安全處已經破解和你和墨丘利的聊天記錄,你叛逃的計劃暴露了。”

“那又怎樣。”雲寧抬眼仰視了單簡一會兒,轉身開始在自助登記機上操作。

單簡沉下雙眸,臉上多了幾分不快,“你為什麼要背叛南部?”

“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把我帶回去審問麼?何必這麼著急。”雲寧答得輕描淡寫。

“看來您還有點自知之明。”單簡也不掩飾,“雲教授,坦白從寬。”

雲寧雲淡風輕地仰視著他,隱去偽裝的笑意,“那要看你有冇有本事帶我回去了。”

“依據南部戰區法令,我受警衛署的委托,在此逮捕你。”單簡迅速抓起他的手腕,戴上半邊手銬,另外半邊拷在自己手腕上。

手銬外觀上是分開的,但隻要啟動,就能瞬間擊暈被捕者並顯示定位。

這一連串動作,單簡完成得十分謹慎。在宴會廳的時候,他注意到雲寧胸前的荊棘胸針。

它看上去是胸針,其實是一把微型意識脈衝槍,是負荊者纔有的特級武器。

據說被打中的話,傷口會留下荊棘花環的紅印。警衛署見到這種花紋,根本不會調查,直接焚屍銷案。

換句話說,負荊者可以對其他人生殺予奪。

雲寧整理袖口,將手銬藏進去,順勢在登記機的螢幕上簽了名,然後將電容筆遞給單簡。

單簡聳聳肩,“抱歉,我不喜歡你,也不想和你登記,向你求婚隻是想找機會逮捕你。你的住處安保太嚴,我隻好見縫插針了。”

早就想看雲寧吃癟的樣子了,單簡心裡暗爽。冇想到,雲寧臉上漸漸露出一副溫柔的假笑。

那雙琥珀色的眼裡冇有笑意,像在注視單簡,卻根本冇把他放在眼裡。

又來了,這種帶著恨意和輕蔑的眼神,說是單簡的童年陰影也不為過。

以前,雲寧在培育科工作,偶爾也會到育幼區和孩子們玩耍,他的陪玩方式很簡單,就是打疫苗。

但是,他對彆的孩子有多溫柔,輪到單簡的時候,他的態度就有多厭惡。

連棉棒都不願意為他壓一會兒。

多虧單簡天性樂觀,纔沒有出現心理問題。但不管怎麼說,這副臭臉總能讓他心情波動。

“回程時再正式緝捕你。”單簡邊說,邊朝宴會廳的方向走。

“站住。”雲寧叫住他,“你不是一直在找記憶蟬蛻嗎,我有線索。”

單簡不信,“條件是?”

“你和我登記,定期為我提供類電流激素,隨叫隨到。”

命令式的語氣讓單簡有些想笑,“您這是求人的態度?我激素很充沛,但不是誰都有資格用的。”

“隻有你配型和我一致。”雲寧眨了眨眼,表情竟有些無辜。

“我冇有這個義務。再說,記憶蟬蛻隻是傳說。”單簡轉身看著他,“你這話術騙騙小孩還可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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