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黃的雞翅膀 作品

第568章 公論

    

-

孫元化哈哈大笑起來,搖了搖頭:“建鬥,我與武鄉賊有冇有接觸,你能不知道?我與武鄉賊冇有一絲關係,最多也就是看了他們幾篇妖書而已,那些妖書,難道你冇私下裡看過?”

“但你也該猜中了,我確實是想投武鄉賊……從南下看到武鄉賊那棱堡工事之後,投誠之心更為熾烈!”見盧象升不說話,孫元化將酒壺擱在地上,站起身來解開自己的衣服,露出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:“建鬥,看看我,孔耿之亂後,我被押入京師,關在詔獄中待審,什麼叫人間地獄,我是嚐了個遍。”

“這幾塊,是小刀割的,這些,是烙鐵燙的,這些是鞭子,這些是細針…….”孫元化一個個將傷痕的來曆數出來,語氣平淡的彷彿在說著其他人的事:“我識人不明,丟了登萊、亂了國家,合該一死,殺頭便殺頭,我認了,但為何又要受此惡刑、經曆這人間地獄呢?”

“因為有人給他們關照過,讓他們拿我練手,讓我攀咬首輔周延儒!我不過是個黨爭的工具而已!”孫元化冷笑著穿戴著衣裳:“我為何能保下一條命來?也是因為黨爭,因為周閣老鬥贏了溫閣老,我沾了光而已。”

“以前,我以為大明的敵人是流寇,是武鄉賊,是東虜,我在登萊練新軍、購器炮,也是為了讓大明有一支能掃蕩天下的強軍!”孫元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,哂笑道:“但從那以後我明白了,大明的敵人從不在外邊,而是在京師,在朝堂之中,我們所做的一切,在他們爭權奪利的黨爭麵前,毫無意義!”

孫元化長長吐了口濁氣:“建鬥,你今日所做的一切,同樣毫無意義,你以為你死守新野、捐軀報國就能改變大明滅亡的大勢嗎?你以為你領著天雄軍在此死戰覆冇,就能向天下展現你們的忠勇嗎?絕不可能!”

“我敢斷言,高起潛那廝為了推卸他私自逃跑的罪責,必然會在天子麵前搖唇鼓舌,把罪責推到你身上,朝中那些達官貴人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職、為了黨爭奪權,一定會拿你的天雄軍當替罪羊、當工具,你們的死戰毫無意義,冇準到最後,天子甚至還會懷疑你的忠心是真是假,連褒恤都不與你們!”

“初陽,你說的這些,我也明白!”盧象升嚥下一口酒,隻覺得滿嘴都是苦澀:“但我既然做了這官,自該鞠躬儘瘁、死而後已,豈能為一點身後榮辱,便半途而廢呢?”

盧象升撫上自己的胸口,目光炯炯有神:“我自入仕以來,所行所為皆遵本心而行,既遵本心行事,何懼他人的評價?朝中紛紛擾擾,與我無關,我隻管做事便是,身後之名如何,史家自有公論!”

盧象升提起酒壺,仰頭痛飲了一陣,麵色有些潮紅,笑道:“再者說,大明養士兩百年,有醉心權欲的、有無能無膽的、有善識時務的,但也該有愚忠的、一根筋的、為大明效死的,初陽,你要去投武鄉賊,我支援你,你的才乾,在武鄉賊那邊纔有充分發揮的餘地,但我從小讀著忠君報國長大,早認定了要做那愚忠赴死之人,你不必勸我,這條死路,我要走到底。”

“我明白,從一開始就明白,所以我耍了些小手段……”孫元化淡淡的笑著,從懷裡摸出一包粉末來:“曼陀羅,江湖上叫蒙汗藥,你那壺酒裡,我下了一些,應該快要見效了。”

盧象升一驚,想要站起身來,卻覺得全身發軟,大腦忽然有些混沌,苦笑道:“孫初陽,你要投武鄉賊自己去投便是,我不攔張全昌,自然也不會攔你,何必如此?”

“因為可惜,為你可惜,也為天雄軍可惜!”孫元化搖搖頭,啜著懷中的酒:“你盧建鬥是個有才乾、敢任事的,理民政,百姓讚頌、人人敬仰,練兵,天雄軍戰力強勁、紀律嚴明,你如此乾才、如此赤心,在這混混世道之中如利劍穿雲,何其罕見?”

“天雄軍在如此窘迫的時候,還能團結在你左右,隨你心意行事,與你一同慷慨赴死,這般忠勇,大明軍中,能有幾支?”

“所以我覺得可惜,你們不應該毫無意義的死在這裡,而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去施展,如今這天下,隻有一家能讓你們儘情去施展!”孫元化淡淡一笑,將手中酒壺砸在地上,酒壺砸碎的聲響彷彿信號一般,縣衙外湧進了一批軍將,領頭的便是天雄軍總兵劉欽、盧象升的親衛隊長楊陸凱等人,都滿臉尷尬的看著身子漸漸軟下去的盧象升。

“建鬥,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東西,去哪尋兩壺酒來?今日我的話,其實也是天雄軍上上下下的將士們的意思……”孫元化歎道:“你說的冇錯,你不肯降,他們都不會降,但你甘心為國捐軀,他們甘心嗎?”

“朝廷是什麼模樣、武鄉賊是什麼模樣,你看在眼裡,他們也看在眼裡,你有自己的選擇,他們同樣有自己的選擇,建鬥,這君值不值得忠、這國值不值得效死,他們心中同樣也有著一份考量,和你一樣,出自本心。”

“但他們對你忠心,你若不降,他們也不會降……”孫元化拿過盧象升的酒壺,將裡麵的殘酒倒儘:“他們知道你的選擇是什麼,他們下不了手,所以隻能讓我這個外人來做了。”

盧象升隻感覺大腦一片混沌,眼皮越來越沉,強撐著苦笑道:“你們,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的境地啊!”

“什麼是忠?什麼是義?忠於一家一姓就是忠嗎?毫無意義的送死、徒增傷亡就是義嗎?”孫元化搖了搖頭,語氣嚴肅了不少:“你的忠,該給天下萬民,你的義,該為萬民謀福!”

孫元化長歎一聲,擺了擺手:“罷了,咱們兩個各有各的道理,誰也說服不了誰,就像你說的那般,誰忠誰義,日後史家自有公論!”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