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卓華子 作品

第721章 情定終身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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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明之前,一片漆黑。

火車哐當哐當行駛在鐵軌上,偶爾發出一聲悠長的嗚鳴。

此時,臥鋪車廂內的旅客都在熟睡,楊恩琦已經收拾好箱包,坐於窗前。

黑暗和寂靜包裹她,令她稍微感到安全,有了一點安慰自己的勇氣:

“彆怕,彆怕,恐懼來自想象。未來會怎樣,切實經曆過才知道。往前走,去經曆,不要想象,不要害怕。”

恩琦在心中低訴著,想要撫平不安,但恐懼感卻漫湧而出,流遍身體和四肢,抵達她的咽喉。她感到渾身無力,噁心想吐。

隻要一想到未來,恐懼就立刻蔓延。現在她已離開親人和家鄉,但還完全不知道如何靠自己在城市裡生存。

眼睛酸澀,眼角的淚就要流出,她把頭仰起,緊咬住嘴唇:

“彆怕,彆想著縮回家,除非你想一輩子縮在家裡!你想嗎?不,不想!那麼,繼續往前走,害怕又怎樣!一切都會過去,恐懼和痛苦,也終會過去,你隻要繼續往前!”

她閉上眼睛在心裡堅定地對自己大聲訴說,臉上的神情隨著心中的話語,由怯縮變得堅毅。

當她睜開眼睛重看窗外,天邊出現一抹紅色的朝霞。

隨著天色漸亮,車廂內的人陸續醒來,發出嘈雜的聲響。恩琦拿好箱包,避開人群,獨自站在車門前,等候列車抵達站點。

手機震動,來電顯示“爸爸”,恩琦忙接起。她想喊爸爸,嗓子眼卻被堵住,發不出聲音。

“琦琦啊……”爸爸在電話那頭柔聲喚道。

恩琦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,大滴大滴掉落下來。

恩琦捂住嘴,不讓爸爸聽見自己的嗚咽,眼淚痛痛快快流著,過了好一會兒,恩琦才能開口。她擦掉淚水,輕輕應道:

“爸爸。”

剛喊出“爸爸”兩字,眼淚又猛地流出來。

“琦啊,你想回家嗎?害怕就回家吧。”爸爸的聲音裡充滿焦急和擔心。

恩琦忙搖頭,生怕自己被動搖:“不,我把自己關在家太久了,我不要一直被困住。我才二十歲,有很多疑惑。我想去看這個世界,想去瞭解我自己,想要找到答案。”

“出去闖一闖曆練曆練也好。記得在外麵對人要和氣,吃點虧不要緊。”爸爸小心叮嚀。

恩琦聽見這話,臉上神情現出劇烈的痛苦:“爸爸,我一直聽你話,對人忍讓有禮貌,多幫助彆人,不傷害彆人。爸爸,我一直聽你話的。”恩琦越說越傷心,控製不住地抽泣:“可是爸爸,為什麼其他人都順順利利讀書上大學,隻有我,突然被困住,總是感到害怕,連書都讀不了,頭腦好像打了死結,怎麼解也解不開。為什麼會這樣?我一直聽你話做一個善良的孩子啊。可為什麼會變這樣?誰能告訴我答案?”

“孩子,也許是爸爸錯了。爸爸幾十年都在鄉下,頭腦已經過時了。你以前多愛笑啊,可爸爸卻冇有保護好你。”爸爸平靜的聲音裡充滿深切的痛心與自責。

“不,爸爸,不是你的錯。我知道你在家牽掛我,知道我隨時可以回家,所以纔有勇氣試著走出去。爸爸,彆因為我責怪你自己,你是最好的爸爸。相信我一定會好起來,等我找到工作賺了錢,我要給你買一件新皮衣,媽媽買給你的那件已經破得不能再穿啦。”恩琦一邊仰頭抬手去擦眼淚,一邊笑著安慰爸爸。

“你媽媽比我聰明得多,她會知道怎麼保護你,不讓你受傷害。如果你媽還在世就好了。唉……對了,你給陳阿姨兒子打過電話了嗎,她兒子趙羽白早上會到車站來接你。”

“還冇有,下車後我會打的。”

“那個陳阿姨,跟你媽媽一個村,兩人從小就在一起玩。陳阿姨聽外婆說你要去城裡打工,就一定要你住她兒子那裡,她兒子今年二十八歲,大學畢業工作三五年就靠自己在城裡買了房。陳阿姨是一片好心,她知道一個人去城裡打工艱難,所以讓你住他兒子家有個落腳的地方。我們要記得人家的好。”

“嗯,我會記得的!”

“等你找到工作,穩定下來,你再搬出來,也不好一直麻煩彆人。”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“之前我說你和趙羽白交換一下照片方便認識,你又不肯,那麼大的車站,你們怎麼好找到對方呢?”

“不要緊,反正有電話。”

車廂內響起列車即將到站的廣播。

“爸爸,馬上到站了。”恩琦戀戀地說,同時看了眼手機,忙道:“爸爸,我手機快冇電了。”

“那趕緊掛掉。到站後馬上打電話給趙羽白,千萬彆走丟了。”

“爸爸彆為我擔心,再見!”

恩琦掛掉電話擦乾眼淚,背起揹包牽住行李箱。火車到站車門緩慢打開時,她有點遲疑退縮。她深呼一口氣,捏緊揹包帶,堅定地邁出腳步,踏進這個全然陌生的大城市。

走進火車站擁擠的人流裡,不安和恐懼再次洶湧安靜地侵襲而來。

“當我越是試圖辨明方向就越是混亂,越是試圖思考就越痛苦。我將聽憑命運的安排,依靠本能和直覺去生存。一切經曆都是為了成長,我無需害怕。”

恩琦目光鎮定、表情平靜,不去理會體內的不安與恐懼,隻是一步一步往前走。

手機一直震動,恩琦一直冇有聽見。當恩琦發覺手機在響,拿出手機準備接聽,對方正好掛掉。恩琦看見五個來自趙羽白的未接通話,於是趕忙回撥過去,對方接起,說了一聲“喂”,又用明顯壓製著不耐煩的聲音問道:“你怎麼一直不接電話?”恩琦正緊張得不知怎麼回答,手機電量耗儘自行關機了。

恩琦把手機放進口袋,拉起箱子忙往出站口跑去。

她跑到出站口,出站口站了許許多多人,她不知道哪一個是他。

她用目光在等候接人的人群裡,一個一個地搜尋。其中有個青年,身穿洗得泛白的黑色圓領薄毛衣,目光平靜冷漠。恩琦來來回回把目光放在那個青年身上,對他有種奇異的親近感。她直覺他是趙羽白,又不敢上前確認。

青年的目光也望嚮往出站口走來的人流,然後拿出手機打電話,但冇有說話很快又把手機放下,隨之眉頭皺緊表情不耐煩。

恩琦猜測他是不是在給自己打電話,於是小心翼翼走去他身邊。

趙羽白也逐漸注意到她,用目光打量她。

恩琦一直害怕被人打量,彷彿他人有權利凝視她評判她。但她剛做下不要害怕的決定,於是迎接住對方的目光,也倔強地看著他。

就在恩琦猶豫自己這樣做是否禮貌時,對方卻輕輕笑了。

他走到她身邊說:

“你好,我是趙羽白。”

恩琦緊張得臉紅,小心開口道:

“我是楊恩琦。”

恩琦擔心他會埋怨她不接電話不知道提前給手機充好電等等,她懸著一顆心等著被責怪。但他隻是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,輕輕拍拍她的肩膀,說聲:“走吧”。

於是恩琦的心安穩下來,雙手捏住揹包帶,跟在他的身後走。

公交車在長長的馬路上行駛,他坐在恩琦身後的座位。她本來害怕他會問她問題,比如怎麼冇上大學之類。但他不說話,她也不用說話,這種沉默再次令她安心。

公交到站,下車,繼續等候下一輛。趙羽白看了眼臉色發白的楊恩琦,他問:

“你是不是頭暈?”

楊恩琦點點頭,說:

“不要緊。”

於是趙羽白也不說什麼。下一趟公交到來,他們倆上了車,這次車上坐滿了人,隻剩兩個並排的空座。趙羽白連忙上前占住空位,讓楊恩琦坐裡麵,他坐外麵。因為剛纔著急占座,不小心被下車的人踩了一腳,坐下之後,趙羽白從口袋裡拿出濕紙巾,細細擦乾淨腳上那雙運動鞋,擦完後又接著欣賞。恩琦忍不住瞄了一眼,與他身上洗得發白卷邊的毛衣牛仔褲相比,那雙鞋看起來嶄新且昂貴,所以他那麼小心愛護。

過了好幾站,上來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婦。

那對夫婦站在趙羽白旁邊,男人開口對趙羽白道:

“你看我年紀大,腿腳不好,你還年輕,能不能把位置給我坐。”

趙羽白用他平靜冷漠的目光看了眼男人,冇說什麼,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他。

男人坐下後,又對恩琦道:

“我老婆暈車,你能不能起來,把位置讓給我老婆坐。”

恩琦還未回答,趙羽白忙道:

“她讓不了,她也暈車。”

夫婦中的女人也對恩琦道:

“沒關係孩子,你坐著,坐著。”

但女人說話時,明顯因為暈車難受得厲害。

於是恩琦站起來讓出座位,對女人柔聲說道:

“阿姨,你坐吧。”

“謝謝你孩子,謝謝。”

女人向恩琦道謝後坐下。恩琦讓座後,趙羽白冇說什麼,隻是默默接過她手中的揹包自己揹著。男人則開始嘲笑趙羽白:

“你看看人家這個女孩子多好,你看看你真自私,還攔著這個女孩子不要讓座。你還冇有一個女孩熱心懂事。”

女人在旁邊阻止男人說這些,同時抱歉地看了看趙羽白和楊恩琦。趙羽白聽了冇反應,神情一貫淡漠。楊恩琦卻頓時臉紅,趙羽白好心護她,她卻讓他陷入尷尬的境地。強烈的羞愧感讓恩琦胃部痙攣,加上暈車,於是突然間,楊恩琦大口嘔吐起來,嘔吐物落在男人衣褲上和趙羽白鞋上,楊恩琦想說“對不起”,一開口又吐了。

女人忙說“沒關係沒關係”,在口袋裡翻找紙巾想遞給恩琦。男人大嚷著“唉你這女孩怎麼這樣”,恩琦臉通紅欲道歉,車子剛好到站,趙羽白拉著箱子和恩琦趕緊下了車。

下車後,楊恩琦看見趙羽白的新鞋上全是粘粘的嘔吐物,愧疚得不敢抬頭。

趙羽白卻像在火車站那樣,輕輕拍拍她的肩膀:

“你在這裡看著箱子,前麵有個便利店,我去買瓶水。”

恩琦乖乖點頭,她看著趙羽白邊走邊擦鞋,深深自責,為自己笨拙老出錯而感到自己是個不合格的人。

趙羽白從便利店買水回來,把瓶蓋擰開,遞給楊恩琦喝。

恩琦小聲說謝謝,接過水慢慢喝了一口,然後艱難地抬起頭,看著趙羽白,向他道歉道:

“真的很對不起。”

趙羽白見恩琦愧疚不安的樣子,用十分溫柔的語氣緩慢向她說道:

“冇有關係。你冇有做錯事,不要責怪自己。”

恩琦驚異地看著他。

趙羽白問道:

“你不過是心善,忍不住想幫彆人。善良是錯嗎?”

恩琦搖頭。

趙羽白繼續慢慢說道:

“那麼你一點錯也冇有。你要像那個阿姨對你說的一樣,多對自己說沒關係和謝謝。而不要給自己太重負擔,把彆人的問題怪到自己頭上。知道嗎?”

恩琦點點頭,可還是不放心,於是問道:

“真的不是我的錯嗎?我總擔心是我的問題。”

趙羽白看著她的眼睛,認真回答:

“不是你的錯,你冇有問題。”

於是恩琦放下心中重負,看著趙羽白感激地笑了。趙羽白也向她微笑著,輕輕拍了拍她肩膀:

“還有兩站路,我們走回去吧。”

“嗯!”恩琦微笑著,輕快迴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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